中年之路

  大童  |   on Sunday, April 2, 2023  |  9485   |  19 minutes

作者:【美】詹姆斯•霍利斯

卡夫卡曾写道,一部伟大的作品应该像一把斧子,可以劈开我们内心冰封的海洋。

但陀思妥耶夫斯基带我们进入了野兽的腹地。他描画出了人们竭力想要隐藏的劣等领域。

用与其同时代的波德莱尔[112]的话来说,这个地下室的人就是“我的同类,我的兄弟”

这些症状表明一个人的生活需要实质性的改变。痛苦会使人觉悟,而新的意识会带来新的生命。

一个人曾经努力创造的自我结构,现在被证明微不足道、担惊受怕、毫无头绪。在中年时,自性迫使自我结构陷入危机,就是为了纠正航向

在中年之路的典型症状背后,有一个假设,即我们能通过寻找和联系外部世界中的新事物或新人而得到拯救。唉,对于溺水的中年水手来说,根本不存在这样的救援。在灵魂的波涛中,虽然周围有许多人,但我们需要靠自己的力量游泳。真理很简单,我们必须知道的必然来自内心。

“若将你内在的东西活出来,它们必能拯救你。若不把你内在的东西活出来,它们必将毁灭你。

事实上,一个人被反复地要求服务于外界,而且当冲突发生时,他仍要继续服务于原来的期望。再一次,社会的稳定得到维持,但代价是个体的牺牲。1939年,荣格在伦敦牧师心理学协会演讲时指出,我们被迫在外部意识和个人神经症之间做出选择,但只有个体化的道路才是可行的选择。[134]这句话至今仍然正确。

个体化是每个人发展的要务,即在命运限制的范围内,尽可能地成为完整的自己。

“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并没有决定我是谁;我的选择才决定了我是谁。”如果我们不想成为命运的俘虏,就必须每天谨记这句格言。

我们永远无法确定自己有多自由或坚定,但正如存在主义者所提醒的,我们必须像拥有自由一样去行动。这种行动恢复了一个人的尊严和目的,否则他只能继续做一个受害者。

当然,我们始终是社会性存在,但我们也是精神性存在,有自己的终极目标或神秘目的。在保持对外部关系忠诚的同时,我们必须更充分地成为自己要成为的那个人。事实上,我们作为个体的分化程度越高,人际关系就会越丰富。所以荣格认为,

个体化的悖论在于,我们为亲密关系服务的最佳方式是充分发展自己,不需要依赖他人。同样,我们为社会服务的最佳方式是成为个体,为任何群体的健康发展提供辩证的一面。在社会这幅马赛克画面中,每一块碎片都因其独特的色彩而做出了最大的贡献。当我们有一些独特的东西,有最充实的自我时,我们对社会是最有用的。

,轴心会从“自我—世界”转向“自我—自性”,生命的奥秘会以不断更新的方式展开。这不是对我们社会现实的否认,而是对生活中宗教本质的恢复。因此荣格建议,我们必须问一个人: 他是否与某种无限的事物有关?这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问题。如果我们理解并感觉到,此生我们已经和无限有了联系,那么欲望和态度就会改变。归根结底,我们之所以有价值,只是因为我们所体现的本质;如果我们没有体现出本质,那么生命就荒废了。

孤独不是当代才有的事物,对孤独的逃避也不是。17世纪哲学家帕斯卡尔(Blaise Pascal)在他的《思想录》中指出,宫廷小丑的发明是为了让国王摆脱孤独,因为尽管他是国王,但如果他反思自我,就会变得烦躁和焦虑。因此,帕斯卡尔认为,所有的现代文化都是一场尽兴的娱乐,让我们远离孤独,不去思考自我。[143]类似的,尼采在100多年前写道:“当我们安静地独处时,我们害怕有人在耳边低语,所以我们讨厌静默,用社交生活来麻醉自己。”

冒着孤独的风险来实现与自己合一,我们称之为独处;如果一个人要在中年之路上幸存下来,这是必不可少的。

在每天的某些时候,冒险彻底地面对自己,遵循一种安静的仪式,远离内外纷扰的交通,这是颇有好处的。当寂静开始言语时,一个人就获得了自己的陪伴,从孤独走向了独处,这是个体化的一个必要前提。

我们更可能忘记了曾经生活中的自由、美妙的天真,甚至是快乐。中年时期最具腐蚀性的经历之一是例行公事带来的徒劳感和无趣感。而且,坦率地说,我们携带的自由小孩(the free child)在办公室里很少受到欢迎,甚至在婚姻中也不受欢迎。

在工作和亲密关系中,我们都因专业化而得到奖励。当被遗忘的天赋浮现并被使用时,它就会带来疗愈。鉴于自性万花筒般的特性,存活下来的只会是几个方面。这种不完整是存在主义悲剧的一部分,但如果存活下来得越多,我们的生活就会越丰富。

中年之路提供了一个无与伦比的机会,让我们去问:“我的内在小孩喜欢什么?”是回去上音乐课;是上美术课,管他天资如何;还是重新发现游戏?我的一位朋友曾经采访过一些退休人员,他说,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希望在办公室里花更多时间。没错,我们需要应对外在的职责和关系,但我们也必须为失落的孩子腾出时间

我们被召唤活在当下,要活得充实。在接近死亡和年老衰弱时,我们不能犹豫不决、心怀羞愧,然后抱怨过去。如果我们要做完整的自己,那么现在就是最佳时机。

但如果我们害怕自己的内心,害怕自己的激情,那么应该更害怕没有活过的生命

这里有一些箴言需要记住: (1)没有激情的生活,是没有深度的生活。 (2)激情是生命力的表现,虽然它对秩序、可预测性和理智来说是危险的。 (3)如果不冒险去过神性所要求的、激情所提供的广阔生活,就不能接近神性,接近原型的深处。 (4)寻找并追随自己的激情,有助于我们的个体化。

充满激情地生活,是热爱生活的唯一途径。

个体化的目标是尽己所能地达到完整,而不是自我赢得胜利。

当我们从“自我—世界”轴心上移开时——它使我们的前半生充满活力,我们就需要进行“自我—自性”的对话。

他虽然已经离家千里,但仍然向父母“报到”,仍然是受压迫童年的受害者。

简而言之,这个梦强调了他需要从母亲情结中解放出来,解放他的阿尼玛——荣格称之为“生命本身的原型”。[153]

从第一个成年期的角度来看,后半生是一场缓慢的恐怖表演。我们失去朋友、伴侣、孩子、社会地位,然后是生命。然

她承认,癌症摧毁了她的身体,但最终唤醒了她的生命。她过着美好、负责任、受尊敬的生活,但她从未了解过自己。在分析过程中,她激活了自己未触及的部分;她学习音乐、空手道和绘画。我敬佩她的勇气、日益增长的谦卑,以及她朴素的智慧。到她去世的时候,她已经获得了比自己本身更大的成就:生命旅程中美妙的谦卑和壮丽。

矛盾在于,人类存在的价值和尊严、恐惧和希望,都依赖于必有一死。这就是华莱士·史蒂文斯(Wallace Stevens)[157]所说的“死亡是美丽之母”。[158]美来自恐惧,对确定的欲望也是。有如此多的恐惧,所以有如此多的美。

通过放弃旧有的自我依恋,肯定自己逐渐步入神秘之中,生命作为一种缓慢消逝的感觉,一种不可替代的丧失体验,得到了转变。

悖论在于,只有通过放弃我们所追求的一切,我们才能超越安全和身份的虚假保证,放弃所有的追求。接着,最奇怪的是,剩余的存在会充盈我们的内心。然后,我们从头脑中的知识——尽管它有时重要——转向心灵的智慧

一个人没有完成中年之路的标志是,他或她仍然陷在第一个成年期的自我建设活动中。人们还没有认识到,这些活动只是对有限和不可靠的权威的投射。它们是虚幻的偶像,虽然在生命早期是必要的,但后来可能会使我们在旅程中迷失。当然,旅程本身是象征性的,是运动、发展、爱神战胜死神的意象,是努力创造意义。我们在中年的任务是变得足够强大,能够放弃前半生的自我要务,向更大的奇迹开放自己。

中年危机的体验不是核心自我的崩溃,而是一系列假设的崩溃。当我们环顾四周的过来人时,我们自然会寻找行为和态度的范例。我们的假设是,如果我们遵循前人的道路,我们最终会确定自己是谁,并将了解生活的意义。当事实证明并非如此时,我们会感到幻灭、焦虑,甚至是背叛。我们了解到,没有人真正知道生命的意义,也没有人知道生命的奥秘。那些吹嘘自己知道的人,要么仍然在向外投射,要么就是在自吹自擂;充其量,他们是在证明自己的真理,而不是我们的真理。因此,没有什么大师,因为每个人的道路是不同的。

正如几个世纪前圣杯传说所言:“走别人走过的路是一件可耻的事。”[166]只有听从自己的内心,我们才能感受到灵魂的激励,正是这种对内在而非外在真理的强调,区别了第一个成年期和第二个成年期

新发现的与内在生命的关系,足以平衡外部世界的损失。灵魂旅程的丰富,至少与世俗成就一样有价值。

甫一出生,我们就被赋予了多种“视角”—遗传基因、性别、特定的文化,以及迥异的家庭环境,所有这些奠定了我们对现实的感知

甫一出生,我们就被赋予了多种“视角”—遗传基因、性别、特定的文化,以及迥异的家庭环境,所有这些奠定了我们对现实的感知。多年后回头看,不得不承认,生活与其说源于我们的真实本性,不如说源于家庭环境因素,这些因素直接塑造了我们的现实感。甚至不得不承认,生活与其说源于我们的真实本性,不如说源于我们看待现实的视角

世世代代的人都被人类中心论所吸引,试图捍卫自己的世界观,认为自身的视角比其他物种更优越。同样,我们也深信自己看待世界的视角是唯一正确的,很少怀疑自身感知所受到的限制。

人类学家描述了所谓的原始文化的认知过程,并注意到它们如何复现了我们童年期的思维方式。这种文化的特点便是泛灵论和魔法思维。

内在和外界的能量被认为是同一现实的不同方面;这就是泛灵论思维。

根据特定父母回应特定问题的有限经验,个体形成了关于自我和世界的认知。这种经验被一种魔法思维过度个人化了,即“所有这些都是为我安排的,都是关于我的”;由此得出的结论也过于笼统,因为人们只能根据已知的事情来评估未知。基于这样一个偏颇的开端——狭隘而充满偏见,个体开始了一系列的感知、行为和反应,带着一种片面的眼光步入生活

。例如,一个成年男性,由于母亲不断要求他超越父亲,他成了一个“成功者”,成了一名技术高超的专业人士,但同时也养成了挥霍无度的习惯,而这导致他的经济生活和情感生活最终破产。他的成年生活,看起来是一个理性、自由之人的选择,实际上却是对“他人”压力的被迫服从,并伴随一种无意识的反叛,这种反叛把寻求失败作为一种消极的抗议。

儿童无法形成自由表达的人格;相反,童年经历塑造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角色。因此,由于童年的创伤,成年人格与其说是一系列的选择,不如说是对早期经历和生活创伤的反射性反应。

在华兹华斯看来,社会化就是一个与人们先天的自我感逐渐疏远的过程

只有当我们没有意识到自主情结的作用,以及我们的本性与现实选择之间的裂痕日益加深,我们的生活才会沦为悲剧。

内在的自我感和后天的人格之间的差距变得巨大,以至于产生的痛苦无法再被抑制或补偿。心理学家称这种情况为“代偿失调”(decompensation)。一个人继续使用旧的态度和策略行事,但它们已不再有效。事实上,中年痛苦的症状是值得欢迎的,因为它们不仅代表着深藏于后天人格背后的本能自我,而且代表了迎接新生的强烈要求。

那些满足了父母期望的孩子,可能在成长过程中失去了自己的灵魂。长寿和价值观的复制带来的并非全是好处。

但现代精神的最大特点是,心理力量已经从传统组织向个人急剧转移。现代世界的意义已经从王权和宗教转移至个人身上,这比任何一个变化都重要

通常,在人们意识到危机之前,各种迹象和症状就已经出现了—抑郁、酗酒、吸食大麻,以促进性爱、出轨、反复跳槽,所有这些都是为了否认、忽视或摆脱内在的压力。从治疗的角度来看,这些症状是值得欢迎的,因为它们不仅是指向伤口的箭头,还显示出一个健康的、自我调节的心灵在运作。

我看到许多人在遭遇重大疾病或丧偶时,开启了中年之路的旅程。但也有人即使到了五六十岁,仍然保持着浑浑噩噩的状态,被个人情结或集体价值观所支配,以至于中年之路的问题被挡在了门外。

我认识一个人,在他28岁的时候,已经实现了他所想要的一切:获得了博士学位、组建了家庭、出版了自己的书、拥有很好的教职。多年后他意识到,第一次波动的征兆是他感到无聊和乏力。他做了大多数人所做的事,大同小异。在接下来的十年里,他写了更多的文章,生了更多的孩子,在更好的岗位上教书。所有这些活动都可以被合理化,因为它们在表面上是富有成效的,代表了典型的职业阶梯,我们很容易将自己的身份投射到这个阶梯上。当他37岁时,不断累积的深层抑郁爆发,他经历了近乎彻底的衰弱和意义丧失。他辞掉了工作,离开了家庭,在另一个城市开了一家维多利亚时代的冰淇淋店。他是否过度补偿了之前的生活?他是否压制了中年之路召唤他回答的那些有益的问题?或者他靠误打误撞找到了度过下半生的最佳方式?也许只有时间能证明一切,只有他自己能给出答案。

饱经战火的T.E.劳伦斯[17]则看到他荒漠般的希望被和平会议上的老人们出卖。尽管如此,年轻人还是出发了,就像命中注定那样,跌倒再爬起来,磕磕绊绊地走向与未来的约定。

。任何一个中年人都见证了投射、希望和期待的坍塌,并体验到天赋、智力以及勇气本身的限制

我有一个朋友曾经说过,他知道自己的中年之路是何时开启的。它就像一个想法,脑子里的一句话,其中的道理不言而喻。这个想法就是:“我的生活永远不会完整(无缺),只有各个部分。”他的心灵在向自己宣布,年轻时膨胀的期望是实现不了的。有人可能觉得这样的认识是一种失败,但有人却会被触动并提出下一个问题:“那么,我需要做些什么呢?”

希望通常基于可能发生的事情;知识是有价值的经验之谈;而智慧总是使人谦卑,永不膨胀。

在现在的文化中,显然缺少进入成年的有意义的过渡仪式,因此许多年轻人延伸了他们的依赖性。我们的文化如今如此多样化,无论如何已经失去了它的神话根基,只能传递20世纪对物质主义、享乐主义和自恋的信仰,外加一些计算机技能,而这一切都无法提供救赎,无法提供与大地及其伟大律动的联系,也无法为我们的旅程提供深度和意义。

自我从来就不在控制之中,而是被父母和集体情结的能量所驱动,被投射的力量所支撑——这些投射指向文化为即将成年的人提供的角色。只要这些角色具有规范的力量,只要这些投射起作用,个体就成功阻止了与内在自性的约定。

第三个阶段即第二个成年期,是在一个人的投射消解后启动的。背叛感、期望落空、空虚感和丧失意义,伴随着投射的消解而出现,形成了中年危机。

我们认为,像大人们一样行事就能成为大人。刚步入成年期的年轻人不可能知道,大人有时不过是拥有高大身躯和重要角色的孩子。

大多数婚姻在这种期望的重压下破裂,而那些坚持下去的婚姻往往伤痕累累。爱情以距离、想象和投射为食,婚姻则以邻近、在场和共通为饮。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已经见怪不怪,但父母甚至潜藏着对孩子成功的嫉妒。因此,源源不断的信息——公开的和隐蔽的——轰炸着孩子。这个孩子将承受父母的愤怒和伤害,并遭受各种各样的操纵和胁迫。最糟糕的是,我们可能会无意识地期望这个孩子能让我们开心,让我们的生活充实,让我们更上一层楼。

如果我们意识到,父母情结作为个体成长之路上的障碍有多么难对付,就会知道,那些青少年拒绝成为父母的延伸是正确的。

对于每一个在职业阶梯上雄心勃勃的人而言,背后都有一个精疲力竭的高管在渴望一种不同的生活。

一个人的职业,就像婚姻和教养一样,成为以下投射的主要载体:(1)身份的投射,人们通过对专业知识的明确掌握来确认身份;(2)滋养的投射,一个人将被富有成效的工作所滋养;(3)超然性的投射,一个人通过接连不断的成就来克服精神上的渺小。当这些投射被消解,当一个人对使用自己精力的不满已无处安放时,他或她就踏上了中年之路。

丈夫已经抵达职业的顶峰,公司对他而言只是个停车场,他很乐意放慢速度或者退休。妻子把自己奉献给了家庭生活,感觉受到了欺骗,既没有得到赏识,也没有充分发展,她希望回到学校或者重新找工作。对于男性来说,中年时期的工作瓶颈往往会导致抑郁,以及希望和雄心的破灭。而重新开始工作的女性,常常会对自己的胜任力或竞争力感到焦虑。

年轻人总以为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

即使那些功成名就的人,那些有权有势的人,那些教子“有方”的人,也不比其他人更有可能免遭限制、收缩和死亡

对年轻人来说,另一个与自我有关的希望是对完美关系的期待。虽然我们看到周围许多不甚完美的关系,但还是倾向于认为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更聪明,更有能力做出选择、避开陷阱。《古兰经》训诫:“你以为你将进入极乐世界,而不用像前人那样经受试炼了吗?

我们可以像华兹华斯评价布莱克(Blake)那样评价他:“有人认为这个人疯了,但我更喜欢这个人的疯狂,而不是其他人的理智。”[34]

生命的自然历程要求年轻人献祭他们的童年,放弃对父母的幼稚依赖,以免他的身体和灵魂仍被无意识的乱伦所束缚。[41] 恐惧意味着挑战和使命,因为只有鼓足勇气才能挣脱恐惧。如果选择对危险退避三舍,就是对生命意义的某种亵渎,整个未来就会变成一潭绝望的死水,一束忽明忽灭的火光。[42]

人格面具会伪装成个性,但归根结底,正如荣格所说,它“不是真实的:它只是个体和社会之间的妥协”

人终有一死,时间有限,没有人能将我们从生活的重担中解救出来,这些事实将促使我们更充分地做自己。

整合内心的真实,不管是让人快乐还是不快乐的,对于带来新的生活和意义的重建都是必要之举

每天生活在一起,会无情地消磨投射;最后,一个人所面对的只是对方的特性,后者根本无法满足大量的投射。所以,人们会在中年得出结论:“你不是我当初结婚的那个人。”事实上,他们从来都不是。他们始终是另一个人,一个我们当时几乎不了解的陌生人,现在也只是稍微了解了一点。由于我们把阿尼玛或阿尼姆斯投射到那个人身上,因此我们实际上是爱上了自己缺失的那部分。这种联结感和归属感是如此美妙,并带来大量的希望,以至于失去它时,我们感觉那是一场灾难。[49]

要想拥有一段成熟的亲密关系,我们必须能够坦言:“没有人能给我我最想要或需要的东西。只有我自己可以。但我会赞美这段关系所切实提供的,并为之真心付出。”亲密关系通常提供最多的是陪伴、相互尊重和支持,以及辩证的对立面。一个用亲密关系来支撑脆弱自我的年轻人,不可能满足成熟关系对勇气和纪律的要求。从前他需要肯定和认同,现在他必须接受差异和不同;从前他想要简单的合而为一的爱,现在他必须学习如何爱上差异性

当一个人放弃投射,把重点放在内心成长上,他就会遇到自己浩瀚的灵魂。“他者”帮助我们拓展了心灵的可能性。

真正的亲密关系源于一种有意识的愿望,想要与另一个人分享自己的旅程,通过对话、性和关心的桥梁,走向生命的奥秘。尼采曾经指出,婚姻是一场交谈,一场伟大的对话。

如果一个人没有准备好参与长期的对话,他就没有准备好进入长期的亲密关系。许多年老的夫妻早已无话可谈,就因为他们停止了作为个体的成长。如果重点在于个人成长,那么每个人都将有一个有趣的交流伙伴。若一个人阻碍自己的成长,即使这种牺牲是为了另一半好,那你的伴侣也将注定与一个愤怒且抑郁的人生活在一起。一个人的成长受到另一半的阻碍,同样是不可接受的。这样的婚姻必须重新开始,否则它就失去了存在的理由。在成熟的婚姻中,在开放和辩证的婚姻中,我们会经历第64页图中所示的最深层的关系,即两个神秘事物之间的交流,两个内在异性能量之间的碰撞;这就是灵魂与灵魂的相遇。

相信魔幻“他者”是一种残酷的自欺欺人。即使找到了这样的人,肯定也是一种投射

当一个人有勇气转向内在时,他将有机会面对自己人格中被忽视的部分。如果一个人不再急切地从伴侣身上寻找生命意义,他就会被召唤去激活自己的潜能。

关于心灵,永恒不变的真理是:要么改变,要么在怨恨中枯萎;要么成长,要么在内心中死亡。同样,中年婚姻的悲剧在于,这段亲密关系经常被怨恨所污染,以至于修复的可能性受到致命损害。

如果夫妻中的一方阻止改变,他或她无疑仍被焦虑所控制,并热衷于第一个成年期的投射。很有可能,这个顽固的伴侣永远拒绝承担必要的责任;如果是这样,他或她定会因为否定他人的生命而受到惩罚。任何人都没有权利阻碍他人的发展,这是一种精神犯罪。

分享自己的挫败、恐惧和希望,才是真正的亲密;但很少有夫妻能做到这一点,无论他们结婚多久。性爱是夫妻间的桥梁,孩子是两人之间的纽带,但真正的如胶似漆是两个人感同身受。

我们因为自己不快乐而埋怨伴侣,并私下怀疑自己是同谋。这简直是自掘婚姻的坟墓。

就像《玩偶之家》中的娜拉一样,她必须在别人的要求和对自己负责之间找到平衡。最终,做出牺牲的女性,既不是好母亲,也不是好伴侣。女性成为圣徒的代价,需要她和别人共同承担。

个性不是由上帝赐予的;个性是通过每天与怀疑和反对的魔鬼抗争而得到的,如果不这样做,等待我们的将是抑郁和绝望。

我认识一位父亲,他在女儿上大学时对她说:“考虑到现在的离婚率,以及男人更短命的事实,你有80%的概率会独自生活,不管你有没有孩子要抚养,不管你有没有经济能力。因此,你最好有自己的职业,有足够的自尊,这样你的价值感就不必依赖于身边的男人。”这些话不是乐观的话语,不是早点结婚的告诫,不是辈辈相传的鼓励依赖。这位父亲并不享受说这番话。这番话唯一的优点就是它的真实。

鼓起勇气,重新定义自己,重视亲密关系,但不被关系所限制,这是中年女性的一项任务。

男人追逐年轻的女性,反映了他们不成熟的阿尼玛;女人仰慕有地位或年长的男性,是对她们自身阿尼姆斯发展不足的补偿。难怪外遇具有这么大的“神圣性”[65](numinosity

中年婚姻的转变包括三个必要的步骤: (1)双方必须对自己的心理健康负责。 (2)双方必须承诺分享自己的经验世界,不因为过去的创伤或未来的期望而埋怨对方。同样,他们也要不带防御地努力倾听对方的经验。 (3)双方必须承诺长期保持这样的对话。

正如荣格所指出的,孩子最大的负担就是父母未曾实现的生活

林肯曾说过:“既然我不愿做奴隶,我也就不愿做主子。”[74]我们希望父母赋予我们做自己的自由,我们也就必须给孩子这样的自由。我们为做自己而努力奋斗,常常希望父母能意识到我们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分道扬镳。

我们感受到被滋养的程度,直接影响了我们养育他人的能力;我们感受到被赋权的程度,直接影响了我们过自己生活的能力。

到了中年,没有人需要被提醒经济现实。人到中年,我们肯定都听到过这样的陈词滥调:金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金钱是万万不能的。但是,就像第一个成年期的其他投射一样,金钱到头来只是流通的金属或纸片,虽然有用,但在任何终极意义上都不值一文。因此,每个人都背负着经济任务和经济创伤。对许多辛苦持家的女性来说,经济自由是她们所没有的权利。对许多中年男性来说,承担着孩子的正畸账单和大学学费,经济就像一件紧身衣,根本脱不下来

当他对“使命”俯首称臣时,耶稣最终成为基督。因此荣格说,正确地模仿基督,不是像从前的拿撒勒人那样生活,而是完全地活出个性,活出使命,就像耶稣活成基督那样。[82][就如圣保禄(St.Paul)所说:“我没有成为基督,但基督活在我心中。”]

牺牲自我以及它对物质享受和安全感的需求,无疑令人痛苦,但这种痛苦远不及我们回顾生活时对于没有回应召唤的后悔。我们的使命是尽可能地成为自己,我们的任务是找到实现的方法。评判我们的标准,不仅有内心是否善良,还有我们是否勇敢。放弃奋力争取的安全感也许令人恐惧,但它根本比不上否认我们自身使命带来的恐惧。灵魂有它自己的需要,工资和福利并不能满足它。

我们在专业化上走得越远,人格受到的损害就越大,灵魂也就越迟钝。

阴影体现了所有未被允许表达的生命。它体现了我们失去的敏感,这种敏感一旦被否认,我们便会被感情牵着鼻子走。

过好自己的生活已经够难了;如果我们专注于自己的个体化,而不是纠缠于别人的事务,每个人都会更加舒适。

原文载录,如侵权,留言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