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向荣
汉朝以高皇帝提三尺剑取天下,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但政权要长治久安,就不能纯粹以武力这种粗鄙野蛮的方式作为合法性来源,需要设计一套文雅、仁义、道德的高尚理由或者说政教伦理才能行稳致远。在当时,关于政教伦理的解释权掌握在儒家手中,也就是人们熟知的“德性”。
而汉朝人的一大特点,就是信天意、信鬼神、信天人感应。天上、人间、地下是一个浑然的世界。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反正鬼魂不灭。地理对应着星图,星宿对应着君臣。上天不语,但会通过地震、水旱、蝗虫等“灾”和日食、陨石、谣言等“异”,抑或雉鸟、嘉木、彩云、甘露等“祥瑞”来表达意志。
皇家园林上林苑里有一棵枯断在地上许久的大柳树忽然复活,也立了起来,有虫子把树叶吃成文字,是五个字的谶语: 公孙病已立。
那是距刘欣晏驾七十七年前的汉昭帝元凤三年正月,霍光掌权时期。泰山、莱芜山的南边有块巨石自己竖了起来,石头旁边还有数千白色的乌鸦聚集。
一个新政权建立,至少要解决两个基本问题,一是“建政”问题,就是政权如何组织。统治者怎么才能把自己的意图贯彻下去?怎么对国家进行有效的治理?怎么调动你所需要调动的人力物力等资源?这其中又涉及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中央和地方的关系,是集权还是自治?另一方面是政权依靠哪些人来管理,怎么管理,怎么摆布功臣、宗室、外戚、文法吏、儒士在政权中的位置。
二是“建国”问题,就是这个政权的性质是什么,合法性在哪里,用何种意识形态立国,确立何种政教伦理。通俗地说就是,我凭什么让你们服从我:血缘与宗法?武功与暴力?收买与分赃?宗教与信仰?一个政权不论怎么得到天下,迟早且必须拥有自己的政教“德性”,否则就始终是流氓政权,不可能长治久安。
说,从王国侯国高度自治到皇帝中央集权“一人专制” 11 ,给了王莽崛起于中央而不受地方挑战的机会;从汉初依靠功臣和宗室到依靠外戚,给了王莽身份上的先天优势;从延续秦政、依靠文法吏,到不断改制、依靠经师儒生,“王霸之道”让位给“周政”,给了王莽在意识形态上胜出的绝对把握。
刘恒从诛灭诸吕的政变中吸取的教训,并不是防范外戚,而是避免再次出现诸侯王领兵叩关,或是功臣发动政变废立皇帝这样的事。
以刘恒的实力,在“建政”道路上只能走这么远:早立太子以防不测,让功臣列侯归国,并对实力强大的齐国和淮南国进行削弱。至于贾谊关于改正朔、易服色、更官名等“意识形态”的政教主张,尚未提上皇室的日程。汉朝“建政”和“建国”的道路仍然遥远。
刘彻是把原来“以黄老为主、百家为辅的局面,变成了以儒家为主、兼容百家的局面 ”
最重要的,当然是封禅。
秦始皇戴上了王道的面具,就是汉武帝。刘彻之道,以法家的霸道打底,以儒家的王道为表,同时广罗阴阳法术纵横之术为我所用,这是一种新的“汉道”。
这恰恰诠释了刘彻“汉道”的精髓:王道与霸道并用,霸道为里,王道为表。
刘询不愧是西汉的中兴之主,死后“中宗”的庙号当之无愧。他既能笼络儒家,又能抗衡儒家,也不惜杀戮儒臣,从而在王道和霸道之间圆润执中,汉朝的“建国”
汉家自有制度 ,本以霸王道杂之 ,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乱我家者,太子也! 38
刘询鼓励各地报祥瑞,是为了烘托汉朝的伟大和自己的神圣,却做梦也没想到,祥瑞和灾异是“一体两面”,当朝野习惯了以灾异和祥瑞来窥探政事,那么一旦对政治不满,就满眼都是灾异;而所有的灾异都会指涉政治,从而侵蚀着汉朝统治的合法性。
箕子即位后,改年号为“元始”。元始元年大致相当于公元前1年。
在这种情况下,王莽终于接受了安汉公的称号。但他只接受这个称号本身,对于汉廷赐予的物质封赏一概不受,并说了一句很豪迈的承诺: 愿须百姓家给,然后加赏。 10 就是说,等待天下百姓家给人足的时候,再给我封赏。
王莽既学儒,又不去学儒家的“热门专业”,格调一下子就上去了。渐渐地,他成了一个既具有外戚身份,又是儒生,还不沽名钓誉的人,就像启蒙运动时期的孔多塞侯爵或是孟德斯鸠男爵,既是贵族,又是启蒙哲学家,有种“违和感”,也就格外引人注意。
开启汉帝国的刘邦是“流氓”,开启汉家儒学之路的叔孙通也
班固就颇引以为耻,认为叔孙通为汉帝国初定礼仪只是机缘巧合罢了。
叔孙通完成了儒家在帝国时代转型的第一步,就是先入局,但他无力实践孔子的立法,在刘邦眼里他只是一个“司仪”,而不是立法者。历史的吊诡正在于此:叔孙通谄媚、识时务的秉性,竟然剧烈影响了此后汉代儒家的气质。这决然出乎坚强刚毅、矢志不移的孔子和孟子立法的初衷。
奏对送到皇帝手中时,刘彻的素服已经穿了五天,他内心惊惧未消,不敢除服,徐徐展开董仲舒呈上的简册细读,赫然一句话映入眼帘: 视亲戚贵属在诸侯远正最甚者,忍而诛之;……视近臣在国中处旁仄及贵而不正者,忍而诛 21
董仲舒、公孙弘、主父偃三人都是刘彻亲自提拔,既不属于前朝旧勋,也不是外戚贵胄,可以判断刘彻对他们是有期望的。
皇帝最近宠爱的一位棋友,叫吾丘寿王,还有太史令的儿子司马迁,皇帝竟然令他们都跟随董仲舒问学。
尤为重要的是,公孙弘是作为一介儒者而非功臣或是外戚走到封侯拜相这一步的,这对天下的示范效应,要远远高于董仲舒在贤良对策时苦口婆心宣讲的大道理。
刘彻内多欲而外施仁义,貌似圣王,实为暴君,这样的皇帝是三代以来的第一个,是帝国时代孕育出的典型君主,与尧舜文武、秦皇高祖有着本质不同。辅佐刘彻这样的“雄才大略”,恐怕只有公孙弘才能胜任。
因为在汉宣帝的时代,汉朝秉承的是“王霸之道杂之”的汉家制度。
在这里,董仲舒说了一条很有名的原则:君子原心。 就是动机比结果更重要。 儒家的这种对于法律的观念,是非且先不论,直到今天仍然有回响。
康德道德标准啊 不管是有意无意,盖宽饶透露了儒家对理想政治的心里话:要实现选贤任能的“官天下”,而不是世袭制的“家天下”。一个人不具有统治才能,就没有资格当统治者。
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传子,官以传贤,若四时之运,功成者去,不得其人则不居其位。 6
汉元帝即位才两年就杀了老师、辅臣、儒者萧望之,此事影响极大。
换句话说,汉元帝就此失去了圣君的资格,儒家只能另选哲人王。后来的汉成帝、汉哀帝比汉元帝更不如。人们选择王莽,也包括了对汉帝的失望。
新朝中央政权体系的构建,显示了王莽对符命等神秘主义的遵循,昭示历史上第一个儒家神学政权的诞生,也意味着大规模儒家性质的改革即将开始。王莽居摄期间,对祭祀、明堂等制度已经基本改革完毕,货币制度改革也已经启动,改革成果帮助他收获了臣民和舆论的支持。
如果说“交易丞”是“物价局”,那么“钱府丞”就是“社区银行”。祭祀等礼仪是一个家族最重要的事,老百姓如果没钱搞,能从“钱府丞”借无息贷款,还款期限也很宽松,一般祭祀不超过一旬,丧礼等大事别超过三个月;如果是因为太穷了,要借钱谋生,比如购置农具之类,也可以从“钱府丞”处借款,虽然不是无息,但只收不超过10%年利率的利息税,可谓非常“普惠金融”了 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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