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的真相

  大童  |   on Saturday, October 29, 2022  |  5601   |  12 minutes

作者:[英]蒙蒂·莱曼

并不是大脑查收了痛觉,而是大脑制造了痛觉。如果人要产生痛觉,他就必须意识到痛的存在。

著名印裔美国神经学家维兰努亚·拉玛钱德朗说得很好:“疼痛是一种对机体健康状况的看法,而不是对伤情的客观映射。”[

能让我们的大脑感到安全、减少威胁感的治疗方式才是最有效、最可靠的,以愤怒或否定的态度对抗疼痛则永远不会成功,试着祛除“人体组织中的痛源”也收效甚微,或者说,它们不会产生理想的效果。

疼痛是我们的帮手与朋友,它既像一位医生,又像一位老师,也像一位卫士。它不是伤情的信使,而是一位守护天使。

手里握紧这个简单却具有革命意义的真相,我们就能愉快地开始了解痛觉背后的故事与科学,直至踏上一条痊愈之路。

短期疼痛对我们是有好处的,它是生存的必需品。痛觉能够拯救生命,人体是脆弱的,而世间有那么多比我们强大的事物,它们尖锐、滚烫,有时还把人当食物。

在伍兹教授的研究中,与纳维德同病相怜的亲戚们没有一位活到成年。

药物的重点难点在于它需要极细致的选择性,因为除了Nav1.7之外,人体内还有8种结构与其十分相似但作用不同的感受器,如果药物不分场合地作用于所有感受器,大量的副作用就会从潘多拉的盒子中跑出来危害人间。

这种基因产生的酶叫作FAAH,用于分解安乃达胺——一种人体内部生成并与大麻素受体相作用的大麻素,它可以调节人类的情绪、记忆及痛觉。世上最有名的大麻素是四氢大麻醇(THC),它是大麻中最有效的精神活性成分,这和“安乃达”在梵语中“祝福”的含义不谋而合。

现实世界中几乎所有的疼痛都被注意力操控着。当你聚精会神地看一部精彩的电影或小说时,你并不会注意身边的事情。

1954年《柳叶刀》(The Lancet)刊登的某篇论文声称,安慰剂只是一种心理作用和精神安慰,对那些“不聪明、精神失常或心智不健全的患者”尤其有用。[3]至今还有一些医生称安慰剂效应都是假的,病人们只是被骗了才觉得自己有所好转而已,实际上病情并无任何改善。[4]但大多数现代研究证据都表明事实并非如此——安慰剂能改变我们的大脑,并借此改变受大脑控制的症状与疾病。

安慰剂手术并不仅限于关节镜清创术,2014年的一篇综述论文提到,在总计53场对照组实验中,有半数实验内的安慰剂手术效果能与真手术媲美。[

大脑的其他物质也会受到安慰剂效应的影响,自然止痛药的分泌就是一种,如大麻素——人体自动分泌的可以缓解疼痛的大麻提取物。[

这些研究的非凡意义在于,它们展现了安慰剂并不是通过欺骗防备心较低的患者们,让他们想象好转而生效,而是真正在大脑中释放出强大的止痛物质,和药物治疗产生作用的路径是一样的。

反安慰剂效应极其常见,也影响着数百万持续性疼痛的患者。医生很容易就触发反安慰剂效应——“你是高危病人”“开始疼了就告诉我”这样的话都会加剧疼痛和焦虑。寥寥几句话能产生巨大的影响,负面评价就像魔术贴一样甩也甩不掉。我们会在不经意间对自己与他人使用反安慰剂——“你那生锈的膝盖怎么样了?”“我的背上沉死了”“我快崩溃了”。就医前在网上搜索自己的症状也可能让我们产生疼痛预期。

冲突区的学校总是会发生层出不穷的集体晕厥事件,[24]起初人们通常怀疑是有人蓄意下毒,但大量的医学检测却查不到任何犯罪的痕迹。一种可能性是高压、易受影响的环境会让人产生心理上的伤害预期,而这种预期最后从生理方面表现了出来。

常识,但我很少在诊疗实践中看到它们被运用。积极的暗示真的能减轻短期疼痛,自信的传递本身就是一种强

积极的暗示真的能减轻短期疼痛,自信的传递本身就是一种强效止痛剂。但更激动人心之处大概在于,那些能鼓励安全感、减少危险感的正向话语、隐喻和概念是处理长期疼痛的非常有效的革新性方法。不过这超出了安慰剂效应的范围,也牵涉到脑部的调整(

在我通过催眠疗法大体治好我的肠易激综合征之前,我从小就一直饱尝它带来的痛苦。那天,我整个下午都

不过,在卡普查克研究的几十年间,他慢慢地得到了一个不仅限于安慰剂现象,还适用于整体神经科学的理论——预测加工理论。我初次读到这个词时来回看了好几遍,才确认我不是在读一本科幻小说,因为它实在是太反直觉,古怪到家了。虽然质疑的声音很多,但支持它的证据正在稳步增多。

在2018年至2019年发表的一系列论文中,卡普查克以数据为主、推理为辅得出结论,称疼痛的缓解并不是身体痊愈的直接结果,而是大脑认识到治疗正在发生或者疼痛刺激已经被消除的过程,大脑对我们处于危险中或已经受伤的假设会被自下而上的信息及线索的变化所修正。[

卡普查克相信,预测加工理论可以用于解释公开安慰剂效应。我在肠易激综合征发作最严重的时候吃下了顺势疗法的药丸,那一刻我的大脑有点儿矛盾:是该因服药的行为改变“腹痛会持续下去”的预期呢,还是该因我知道那药丸没用而继续疼痛预期呢?卡普查克认为,在这种外界暗示与大脑预期不协调的情况下,我们非理性、自动且情绪化的反应会凌驾于理性意识之上。公开安慰剂效应可能是因为仪式性的治疗无意识地影响了神经系统活动,与有意识的思考无关。

预期和预测对疼痛感知的影响力不可小觑,但这一观点与西方医学的身心二元论格格不入。

痛觉的本质是为了保护自己免受危险和威胁。如果我们焦虑或恐惧,我们的大脑自然会加大警报声。情感之于疼痛,就如汽油之于火。

负面情绪和威胁感不仅仅会加重短期疼痛,还会促使其更快地转变为长期疼痛,它们会帮助大脑习惯性地预测痛觉和苦难。

你腰部那短暂而微小的肌肉抽动其实是在督促你保护那里,但你会真心实意地相信是自己的脊椎受伤了。这种恐惧会导致大脑的过分警惕,也就是把通常无害的刺激也当作危险与威胁,并最终让你陷入自我怀疑的恶性循环中,你会变得害怕并逃避一切身体活动,即便运动是缓解慢性疼痛的最佳方式之一。[

焦虑、威胁感和低落的情绪会加重疼痛,而疼痛反过来又会加重这些情绪。这些负面情绪在不知不觉间也让你无法通过其他自然方式止痛,如良好的睡眠、社交和健康的饮食,还会破坏你的激素调节与免疫系统,加重长期压力,加剧疼痛。

许多脑成像研究记录过短期疼痛向持续性疼痛的转变。

通过不断地训练与重塑,恐惧和疼痛的循环能够终止,疼痛也能大大缓解,甚至完全治愈。

认知行为疗法(CBT)是其一,它能增进患者对疼痛的了解,让他们认识到并改变影响疼痛体验的消极想法。其二是正念减压疗法,这种疗法包括进行冥想与瑜伽的训练,鼓励人们关注自己的内心世界,而不去强行改变这些感觉。

上述提及的心理疗法并不是全部,还有许多其他类型的治疗方法,[28]但有效的心理疗法都有一个共通点:通过教会患者与疼痛有关的知识,它们都减少了萦绕在患者脑中的危险感和威胁感,并且促进了对情绪的健康处理。

对回忆的重建 改善低落情绪的任何手段,不论是社交、有目的地参与活动还是服用抗抑郁药,都有可能改善疼痛。比起为了情绪而改善情绪,更重要的是去科普疼痛的知识,让你我学会将无助与绝望转为自信和希望。

但耐人寻味之处在于,如果某种疼痛在特定情形下是最不痛的选择,那么我们的大脑会让它变得可爱,甚至鼓励我们主动寻求它。

这会让我们思考疼痛的核心谜题之一:为什么疼痛刺激的强度和最终被感受到的痛感之间差距可以这么大?其背后的机制可以通过疼痛的“动机——决定模型”解释。该模型由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的神经学教授霍华德·菲尔兹提出,他声称“有害刺激的强度与实际痛感之间的差异可以看作某种决策的结果”。[7]

除了影响人对快感的体验与追求,慢性疼痛还会介入控制目标追求和行动的回路,导致患者在处理慢性疼痛时做出的决策和应对策略受影响,最终陷入恶性循环中无法自拔。[

在凯蒂跑马拉松时,她的疼痛得到了缓解,甚至可以抵达跑者亢奋状态,这是因为预感到完成马拉松的回报,她的脑部会持续不断地分泌出天然止痛药——阿片类物质和大麻素。

为了疼而疼这件事似乎是人类独有的行为,放在别的动物身上,科学家们就只能通过报酬的诱惑让它们追寻疼痛。

这种活动降低的程度能够预测反社会人格的严重程度。

权衡实验证据后,斯坦福大学生物学与神经学教授罗伯特·萨尔波斯基在他的著作《行为》(Behave)中简练地总结道:“感受他人的痛苦,能比单单知道他们身处痛苦之中让我们学得更快。”[

越去理解他人,大脑的工作量就越少,我们也就越容易共情。国际慈善组织积累的经验是,最成功的动员与募资往往不用强调受灾人数,如东非难民与印度洋飓风的灾民数量,而是要细致地呈现每个个体能触动人心的真实故事,用特蕾莎修女的话来说就是:“如果只看到群体的符号,我永远都不会行动,但如果个人的苦难逼近我的眼前,我绝不犹豫。”

当我们与持续性疼痛患者交流时,一定要搞清楚他们的疼痛是否会因神经共鸣而加重,因为我们需要意识到言语和行为的潜在影响。

和他人共同进行的唱歌、跳舞、运动、音乐演奏以及宗教仪式都是奇妙的、富有节奏的社交活动,对许多人来说,这些是比传统药物更有效的止痛药。

有意义的社交不仅对疼痛患者有好处,也让旁人更加理解他们,双方的压力都会因此减少,而这又利于调节血压、维持心理健康和免疫系统的正常运转,在人与人尤其是陌生人之间孕育爱与包容。

疼痛是社会性的,孤独的人、无声的人、被边缘化的人……对那些被社会伤害的人来说,疼痛几乎总是会加重。

恋足癖甚至也可以用这种理论解释——我们的脚趾区域就在生殖器区域旁边。而许多下肢被截去的人发现自己的残肢成了性敏感区,这是因为其脑部的生殖器区域开始侵占“空出来”的下肢区域,一些截肢者甚至有在残肢上排尿的感觉。

幻肢疼痛确实是由神经可塑性的问题引起的。

拉玛钱德朗知道疼痛的本质是一种幻象,至少不是对现实完全准确的反映,于是他“以牙还牙”,用幻象来打败幻象,他成功实现了有史以来第一例“幻肢截除术”。看见幻肢就足以治愈幻肢,只要你觉得自己在变好,你就真的能变好。这听上去很疯狂,但没有半句假话。拉玛钱德朗的发现带我们接近了疼痛的本质

疼痛是对某器官健康问题的主观判断,而不仅仅是对伤情的一种反射性反应。

拉玛钱德朗主张“人的整个身体就是一个幻影,大脑为了方便生存才把实物造出来”。[20]人脑形成了“身体形象”,然后将其投影到躯体上。

改变大脑,我们就能改变疼痛。

创造出有价值的事物还会提升人的尊严,带来回报感、目标感和乐趣,这些都是被疼痛持续侵扰的生命中最容易失去的东西。

编织用一种神秘的方法重新塑造了我的大脑,我对此深信不疑。那些重复、冥想和创造的过程帮我重返更加充实的生活。”[

持续性疼痛是由于我们多变、可塑性强的大脑不顾周围的环境危险与否,越来越高速地产生疼痛造成的,而我们可以逐步让大脑回到原先不那么有攻击性的状态。

能让大脑感到身体很安全的治疗才是有效的,我愿意将其比作“安慰大脑”。

你首先试着去看蜘蛛,了解它并不危险再渐渐接近它,几周后,你就能自如地用手捏住它吓唬朋友们了。

但在压力持续来袭的时代,大多数人的呼吸都太浅太急了,原始的战逃反应让交感神经系统为了增加体内氧气而督促人类进行短促的呼吸,短期来说,这没什么不好,但长期来看这会破坏二氧化碳和氧气的平衡,而且低效率运动胸肌也会浪费体内能量。

时刻愤怒地对抗未知的敌人只会让你更紧张,使事情变得更糟。

调整大脑的工作环境(身心也好,社会也罢)看似平平无奇,却能有效舒缓疼痛,因为它能塑造一种安全感,向大脑发送“好消息”。

社会亟须这种教育,因为大多数人(包括医疗工作者)都被“疼痛因组织损伤产生,然后被大脑察觉到”这一过时且完全不合理的疼痛观念洗了脑,而用现代疼痛观念——疼痛是大脑的产出,是我们的保护者和捍卫者,而不是组织损伤的信号——取代它,需要观念上的彻底转变,一场疼痛革命莫过于此。

的课堂,另外一种则来自恒河平原的小镇。古希腊的斯多葛学派相信,人们应该接受当下的纯感官感受,而不为一切感受附加

古希腊的斯多葛学派相信,人们应该接受当下的纯感官感受,而不为一切感受附加好坏价值判断。这种接纳和超然的想法也是佛教的核心思想,佛陀本人就以疼痛为题给我们上了宝贵的一课:“感到疼痛时,未受教化者嗟叹落泪,捶胸顿足,因而身心疼痛叠加,宛若以一箭射之又复补一箭,使其感受双箭之痛。”这一高明见解也称“第二支箭”。[

在患者得到正向疼痛教育的情况下学习这一点最好,但我们可以从学习与疼痛相关的最重要的信念开始,你可以认为持续性疼痛代表身体受伤了,也大可信赖现代疼痛科学提供的许多实据——疼痛是我们的保卫者,持续性疼痛多数情况下都是你脑内保护欲过强的痛觉系统在捣鬼。

面对一种疾病,医生的天性总是驱使着他们找到一个可测量的、可见的、可治疗的病因,持续性疼痛却不属于这个范畴。

总结了现状:“慢性疼痛很常见,却撩不起医生的兴趣。”[5]在政府的名单中,疼痛症也一直不是需要优先解决的那一项,与疼痛相关的资助拨款远不及投入到癌症和流行病上的资金。

除了不小心用量过度外,阿片宛如一个装满了副作用的潘多拉魔盒。更糟糕的是,它还会引发一个治疗矛盾——阿片类药物痛觉过敏,即长时间服用阿片类药物会增加患者对疼痛的敏感性。[13]

像疼痛一样,短期压力具有保护性,而长期压力对我们的整体健康是有害的,它也是让持续性疼痛更顽固的因素

这是身体为了拥有一支免疫大军而订立的灵魂交易,一场旷日持久的微生物战争为人体带来日积月累的附加破坏。

一定要强调的是,脂肪过多会引起疼痛,这不仅是因为它增加了关节承受的重量,也因为脂肪本身能促进炎症的发作(可能这点更重要)。[

抽烟显然也具有促炎性,烟民患上慢性疼痛的概率是不吸烟者的3倍。[27]你能找到一万个戒烟的理由。而减少酒精和咖啡因的摄入也是减少压力、缓解炎症与疼痛的有力措施,却总是被人们忽视。

有趣的是,失眠可能更胜一筹,即比起疼痛引起失眠,失眠更能加剧疼痛。[

阿片类药物也会刺激脑部的觉醒神经核,发挥和咖啡因类似的作用。[35]失眠本就令人疼痛,阿片则更帮倒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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