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宋朝中期也有非常优秀的军事将领,宋仁宗时期有狄青,宋神宗时期是王韶。我们在前面提过,宋神宗登基之后曾经第一时间“求言”,让大家针对国事出谋划策。当时有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王韶,也写过一篇奏章。之后,他成就了北宋历史上一段最有争议也最为辉煌的军事传奇。

王韶,江州德安人。他原是一个读书人,于嘉祐二年科举中进士及第,曾做过主簿、司理参军等小官。任职期间,他参加了制科试,可惜落榜,于是做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决定——弃官不做,到荒凉的西北一带游历,了解西北边境的风土民情。熙宁元年,西北边疆局势动荡,王韶根据自己十多年对西北局势的了解,向刚刚即位“有志于天下”的宋神宗上了《平戎策》,提出“收复河湟,招抚羌族,孤立西夏”方略。《平戎策》针对的是河湟部吐蕃分裂导致的变局。分裂后的吐蕃一盘散沙,对于宋朝来说,它不仅不再是一面抵挡西夏南进的屏障,而成为宋、夏两国战争的一个关键性“变数”。分析宋夏双方实际情况之后,王韶提出宋朝欲取西夏,必先复河湟 河,是指河州,现在的甘肃省临夏市东北部;湟,指湟州,现在的青海省乐都,在这两片广阔的土地中间,还有些别的军事要镇,如洮州,指今甘肃临潭;兰州,就是现在的兰州市;鄯,现在的青海省西宁市。。若宋朝收复河湟,西夏则面临腹背受敌的困境;若西夏先得河湟,则宋朝遭受两面攻击。西夏可以依据河湟向西南方发展,在四川武胜县位置建立堡垒,随时发兵侵袭洮、河两地,宋朝的陇、蜀等州郡都在攻击范围之内。如果发兵去救,陕西、开封附近的兵力会被分散。如果处处皆备,处处松散,等于无备。局面恶劣到那一步,宋朝就能被西夏一步一步拖死。因为逻辑很简单,想抵抗,只有增加军队;增加军队,要多加粮饷;多加粮饷,会使得经济可能被拖得崩溃!到时救无所救,兵无可调……而这一切,都源发于初始的那一点——是否保住河湟。

在河湟开战,使西夏人腹背受敌,应接不暇;失去河湟,在四川作战,北宋便腹背受敌,应接不暇。王韶还谈到宋朝在得到河湟之后巩固优势的对策。他认为河湟地区土地肥沃,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平戎策》规划了宋朝在神宗年间的军事战略方向,直接影响到后来的宋哲宗和宋徽宗。不管王韶本人的境遇怎样,他指出的战略方向,一直都为宋廷所遵循,哪怕是在北宋灭亡的前夕,这个战略方向也没有改变。从这个意义上看,《平戎策》影响了宋朝的国运。

在《平戎策》里,王韶特意强调时间紧急,机不可失。河湟分裂,如同散沙,穷兵黩武的西夏吞并它是迟早的事,宋朝要想取得先机,就要比西夏更早动手,速度要快。哪怕是出于边境安全考虑,都要迅速采取行动,不然等待它的就是超级难看的死法。王韶战略的核心是河湟,但实现战略的主要支撑则是军费。筹集对外战争的费用,是王安石变法的一个核心所在。

危机已来,战争迫在眉睫。然而,当时宋朝要钱没钱,要兵没兵。面对这种局面,要求王安石按部就班,理顺关系,搞好吏治之后再改革,无异于痴人说梦。外部势力的威胁,就是王安石变法为什么突然加速的原因之一。

对西夏一直耿耿于怀的宋神宗,看到王韶的《平戎策》之后眼睛一亮,他把奏书交给正在筹备变法的王安石。史料记载,王安石“称为奇策而听之”。《平戎策》的目的与神宗、王安石等变法派“富国强兵”的政治主张相一致,因此得到宋神宗和王安石的赏识和支持。王韶被任命为秦凤路经略司机宜文字之职,后又主持修筑古渭城,组建通远军;再后来又任知军,主持开拓熙河之事务。

开拓熙河,需要巨大的人力财力支撑。王韶上奏朝廷,称秦州有农田上万顷无人耕种,以市易司吸引商人进行投资,所得用于良田开发,并筹集军资,把当地的经济搞起来。王韶的这个建议,被朝廷采纳,将秦州作为市易法的试点。

对于变法,朝廷内部纷争极多,王韶也难免被牵连。秦凤路经略使李师中曾弹劾王韶设置市易司,吸引商贾,其目的是吞并边军的农田,会给秦州带来更多的麻烦。宋神宗和王安石毫无保留地支持了王韶,罢免了李师中,改以窦舜卿接替,并派一名官员李若愚去调查此事。让王安石没有料到的是,李若愚调查后,回报说农田只有一顷,批评王韶谎报万顷良田,欺君罔上。王安石大怒,把窦舜卿和李若愚双双罢免。不仅如此,大将郭逵曾弹劾王韶暗中违法贷市易钱,结果郭逵也被调职。朝廷派韩缜任秦州经略使,他支持变法,上奏朝廷说王韶所言是事实,采用并推行王韶的建议。在宋神宗和王安石的支持下,与王韶有矛盾的官员将领大都调走,让他安心主持秦州军事,为攻略熙河做准备。

为了获得对西夏的战争优势,朝廷给王韶极大的支持,要政策就给政策,王安石变法里备受争议的“市易法”就是专门为他量身定做的。市易法在边疆实施,主要为筹集军费。有了钱,就有了战胜的资本。这个运作链条——民间收财,变成军费,打赢战争,扩大国土,回笼资金——才是王安石变法的真正思路,不然,以宋朝空前发达的商业系统,比前代先进得多的农业生产水平,只要像司马光说的那样节省花费,也可以保障国家的基本需求。可保家卫国、赢得战争呢?慢悠悠地一条一条地节省,和士大夫、大商人商量着办事,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积攒起庞大无比的军费?何况战争只要开打,钱就会像流水一样哗啦啦地流走,哪怕是座金山都撑不起几场大战。

熙河一带主要以吐蕃和羌人为主,此前西夏曾多次南下攻略熙河,均被击退。熙河各部落也损失惨重,早已疲惫不堪。王韶瞄准时机,于熙宁五年七月,率军至渭源堡,破蒙罗觉、抹耳水巴等族;八月击败瞎征,收复武胜地区,并筑武胜城;十二月,王韶收复镇洮军。在进军过程中,王安石不断写信告诉王韶应注意的一些战略,给他鼓励和慰勉。熙宁六年二月,王韶又率军占领康乐寨,进而占据河州;九月,王韶大军攻入岷州;十月,王韶再次击败熙河最顽固的势力瞎征。历经一年多,王韶的军队跋涉1800多里,收复熙、宕、洮、叠、河、岷六州,歼敌数千,获牛羊马数以万计,史称“熙河开边”。熙河开边之后,宋朝不仅占领和巩固了熙河一带,取得了北宋王朝八十多年来最大的一次胜利,而且在军事上对西夏形成合围,占据主动,由此转守为攻。王韶因此官进左谏议大夫、端明殿学士。

宋朝熙宁年间的战争,并不止这一处,而是三处。在南方,很多少数民族聚集,还处于自治状态,这些人住在山区,和外界接触比较少,宋朝基本承认那些少数民族的自治权利。但在宋神宗时,湖南长沙以西大致居于今天的新化县、邵阳市等地的一些少数民族受到峒族首领的压迫,提出归附宋朝,战乱一触即发。熙宁五年,王安石命章惇为两湖察访使,主管招降事务。章惇招募流亡在外的当地人李资、张竑前去招抚,谁知李资、张竑却奸淫少数民族妇女,被当地酋长杀死。章惇果断调兵攻讨,进逼下溪的彭师晏、懿州、南江州峒。为此,朝廷争吵不断,欲撤换变法派章惇。在朝廷争论的同时,章惇不断地进军,要在有限的时间里打出漂亮的成绩,让上面不得不跟着他打出来的节奏走。章惇这样,王韶也一样。他们都清醒地意识到,熙宁五年到熙宁六年是改革派成功与否的分水岭,如果他们打不出好成绩,之前颁布的新法可能真的就被定性成横征暴敛了。如果打胜了,一切都合理化了,就好比先秦时商鞅得到了河西之地,卫青扫平了北方大漠。

除了王韶和章惇,在南方,还有一个人在拼死作战。熙宁六年(1073),泸州(今四川泸州市)的罗夷族、晏夷族举兵叛乱,皇帝下诏熊本察访梓州路、夔州路,授予便宜行事的权力。熊本曾任戎州通判,熟悉夷族的习俗,他认为,这些少数民族之所以能够侵扰边疆,凭借的是当地十二个村的豪强向导,因此设计逮捕了一百多名夷人向导,在泸川把他们全部处斩,其余的人吓得双腿颤抖,表示誓死为熊本效力以赎前罪。熊本又上书朝廷,为夷人酋领分别求得刺史、巡检等官爵,公开宣示劝导各部首领归顺朝廷。于是,诸夷部首领踊跃前来领取官职。只有一个叫柯阴的酋领不肯归顺,熊本集合晏州十九姓部落兵众,并调发黔南义军的强弩部队,由大将王宣、贾昌言率领,进兵征讨柯阴。柯阴率部阻击宋军,在黄葛被打败。宋军乘势长驱直入,追击叛军。熙宁七年正月底,陷入绝境的柯阴被迫乞降,熊本接受了他的投降,把柯阴所属的人口、田地、珍宝、马匹全部登记在册,归入官府,并令柯阴按时进贡。经此一战,熊本威震诸夷,乌蛮、罗氏、鬼主等各部夷族望风而降,表示愿意世世代代作宋朝的臣民。宋神宗很欣慰地赞扬说:“卿不伤财,不害民,一旦去百年之患。”

《宋史》载:“自王安石用事,始求边功,王韶以熙河进,章惇、熊本亦因此求奋。” [元]脱脱:《宋史》卷三三四《沈起传》,第10728页。王韶夺取河湟,章惇平叛梅山,熊本平定西南少数民族,短短5年间,新法使宋朝内外一新,焕发出前所未见的新气象。北宋内外长期“积弱积贫”而造成的妥协投降、委曲求全、苟且偷安的气氛被一扫而空。期待已久的胜利极大地鼓舞了宋神宗,鼓舞了全国的爱国志士,他们对富国强兵,对变法改革,对打败西夏、打败辽国,对恢复汉唐旧疆的信心和决心增强了。

自宋朝开国以来,每攻占一个州郡,大臣都会向皇帝称贺。熙宁六年八月,王韶攻入河州,王安石率领百官称贺。当年十月,王韶收复熙州、岷州、河州、宕州,拓土两千多里,斩获番部近两万人,招抚大小番族三十余个,王安石等上表称贺。宋神宗从身上解下一条玉带,赠予王安石,并派内侍李舜举给王安石传旨说:“洮河之举,大小并疑,惟卿启迪,迄有成功。今解朕所御带赐卿,以旌卿功。”王安石推辞说:“陛下拔王韶于疏远之中,恢复一方,臣与二三执政,奉承圣旨而已,不敢独当此赐。”宋神宗又令李舜举传旨:“群疑方作,朕亦欲中止,非卿助朕,此功不成。赐卿带以传遗子孙,表朕与卿君臣一时相遇之美也。” [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四七“熙宁六年十月辛巳”。这条玉带名叫“玉抱肚”,有14粒稻谷宽,为稀世之宝。王氏子孙一直珍藏,直到南宋绍兴时期,才献给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