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网络上关于康生书法的讨论骤然增多。其人政治上的作为与争议,此处暂不置评;单就书法而言,舆论却颇多溢美之词,仿佛挖掘出了一位长期被历史掩埋的“书法奇才”。甚至有人断言其草书“现代第一”。康生本人亦自负甚高,曾夸口称:“用脚写字,也远胜郭沫若。”
不妨就此热闹,冷静一观。
从技法入手:功力不低,内涵不足
康生的书法,第一眼便给人以笔锋过露之感。线条用力明确、转折强硬,这种外显的“力”,某种程度上也映照出其性格中强势、控制欲极强的一面。
其章草取法多在元明之间,而有意舍弃汉章草的源头系统。因此,古意稍显不足,缺少内涵。但其临池之勤、技术之熟,是可取之处。
康生最擅长、也最为人称道的,正是章草。有人甚至认为,建国之后章草领域“无人能出其右”,即便南京高二适先生,亦需“拜其下风”。这种评价显然失之过誉,但也从侧面说明:康生在章草这一门类中,确有稳定、成熟的技术积累。
[康生章草]
章草成就的边界:熟练而不出新
然而,若将康生的章草置于书法史与书法精神的尺度下审视,其问题亦随之显现。
近代以来,碑学复兴,金石风盛行,篆、隶、章草重新受到推重。章草作为草书之祖,自然成为众多书家竞相取法的对象。其特点在于:
- 以简代繁
- 笔势兼具浑厚与灵动
- 气脉贯通,体现古人精神与书写习惯的统一
康生的章草,正是在这一时代背景下产生的。但其作品始终未能跳出宋克章草的范式。形式上“合古”,精神上却止步于模仿。
[宋克急就章]
对照之下不难发现:康生的章草稳重有余,飞动不足;线条厚实,却少生气;章法严谨,却显沉闷。所谓“古法”,多停留在外形层面,缺乏内在精神的转化与重生。
多体兼涉:广而不精
除章草外,康生亦尝试行楷、篆、隶、籀书,偶有交融之作,但整体来看,多难称上乘。其书法涉猎虽广,却缺乏真正的突破。
[康生楷书]
在金石考据风气盛行的民国及其后,书家能写甲骨、篆籀,并不稀奇。康生既自视甚高,自然也会涉足这些书体。然而其造诣,多为“会写”,而非“能化”;有形式,却无新意。
[康生篆籀]
作秀与心机:左手书写与署名之争
康生尤好以“左手书写”为人称道,常以“康生左手”落款,甚至能双手并用写梅花篆字。此举在后世常被视为奇技,然而在书法正统评价体系中,却更像一种江湖式的作秀。与当今的气功书法、针管书法并无二致。
真正的书法成就,立于笔底气韵,而非技巧炫耀。康生的左手书,并未带来新的笔法或审美维度,只是反向模仿,其“拙”并非天然生成,而是刻意营造。
类似的心机,也体现在其绘画署名上。康生以“鲁赤水”名款作画,与“齐白石”之名形成明显对照,显然有争锋之意。这种在名号上的针锋相对,非但不能提升艺术价值,反而暴露出其浅薄与褊狭。
[康生的画]
与郭沫若之比较:规矩与生命力
康生曾放言“用脚夹笔也比郭沫若写得好”。此语流传甚广,却更显其自大。
郭沫若的书法固然狂怪,常被诟病,但不可否认其学养、诗性与思想对他的书法审美还是有些反哺作用。其狂草虽浮夸,却有些生命力和创意。反观康生,其章草虽规整,却如考据式书写,有法度而无生机。犹如像官僚依规矩行事。一动一静,高下立判。
古人言“字如其人”,虽非绝对,却常有印证。据说康生心性阴狠、权欲极重。他模仿汉人,却无汉人的豪气;追慕魏晋,却无魏晋的神采,亦缺些淳厚和雄浑之气。
所谓“康体”,不过是后人附会之名。康生并未建立新的书体体系,只是在章草与隶书之间游移,重形而轻意,重法而轻神。
康生也许称得上是一位勤奋的临摹者,却不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他以章草扬名,试图以书法确立文化地位,却终力不能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