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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辞相之后</ti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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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calibre3"><h2 class="calibre14" id="calibre_pb_0"><span id="sigil_toc_id_62" class="calibre15"><b class="calibre6">辞</b><b class="calibre6">相</b><b class="calibre6">之</b><b class="calibre6">后</b></span></h2></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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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calibre7"><span class="calibre10">王安石会不会第三次任相呢？毕竟，他才五十多岁。南宋时，朱熹的弟子也曾问：“王安石为何没能第三次拜相，继续改革，反而让一群乌合之众立于朝廷？”朱熹一笑说：神宗已尽得荆公（即王安石）伎俩，何必再用？</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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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ide type="footnote" id="footnote-71-317">转引自邓广铭：《北宋政治改革家王安石》，第316页。</asi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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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calibre7"><span class="calibre10">从他第一次来京见宋神宗，七年一梦终于醒来，又回到了原点。王安石义无反顾地辞职，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是他最器重的长子王雱英年早逝，变法派分崩离析，让他心灰意冷。王安石复相时，变法派分裂，“在者已不可信，可信者又才不足以任事”。二是王安石与宋神宗产生了隔阂。在保守派的围攻中，王安石对神宗慨叹说：“天下事像煮汤，下一把火，又接着泼一勺水，哪还有熟的时候啊？”王安石说得明白，渡人先渡己，自溺于渊，而欲他人救上岸，则未见可以。宋神宗立场不坚，恐惧于天道、人言等各种力量，不时发生动摇。所以，在青苗法遭受韩琦、郑侠等反对时，他两次暂停新法。特别是在第二次任相时，王安石觉察皇帝已经成长，有了自己的主意，对他的建议只听一半，“只从得五分时也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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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p class="calibre12"><a type="noteref" href="part0071.html#footnote-71-317"> <img src="../images/00018.png" alt="转引自邓广铭：《北宋政治改革家王安石》，第316页。" class="epub-footnote1"/></a></sup>。这时的王安石，儿子死了，助手离散，放眼望去满朝大臣都是敌人，他留下只会给帝国添乱，让反对派整天围着他争吵，那国家怎么办？而他离去，留给宋神宗的是一片广阔清新的天地：国库充裕了、政令刷新了、军队强大了、熙河收复了……下面的路，要由29岁的宋神宗自己去走了。</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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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calibre7"><span class="calibre10">记得二十年前，王安石任舒州通判届满后，曾返回安徽与弟弟王安国、王安上等同游褒禅山，写下了著名的《游褒禅山记》。文章开门见山地先说明褒禅山名字来源——唐朝有一个名叫慧褒的和尚，死后葬在山下，所以叫褒禅。褒禅山前洞，景美而不险绝，游者甚众；后洞惟其险绝，才有奇观，需要花费气力才能到达。于是王安石等人拿着火把，走进洞去，走得越深，行进越艰难，所看到的景物也就越加美妙。有倦怠的人说：“不出去，火把就要烧光了。”大家随着他一起走了出来。王安石感慨道：“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他评论说，要到达瑰丽、稀奇的景点，首先是“非有志者不能至也”，只有胸怀大志，才有可能到达理想的境地。其次，有了大志，还要有能力。他说“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这个“力”，是指气力，如果气力不足，是不能到达理想境地的。再次，有了大志和气力，还不能倦怠，以免“有怠而欲出者”。最后，需要具备条件，做好物质准备。“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这里所说的“物”，是指火把之类的借助之物。当游览者走进昏暗之处的时候，如果不借助火把之类的物来照亮前进的道路，是不能到达理想境地的。总之，只有具备志、力、不倦怠与相助之物这些条件，才能到达理想的境地。反过来说，气力可以达到，而又未能达到，对自己来说是很可惜或悔恨的。如果竭尽了自己的气力，仍然达不到，也就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在王安石变法中，他为了志向，竭尽全力，所以也就不存在什么遗憾了。</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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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calibre7"><span class="calibre10">从此，王安石在江宁隐居。</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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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calibre7"><span class="calibre10">在今天的南京市中山门北白塘附近，王安石修筑起他的隐居之所。因距江宁城东门7里，距钟山主峰也是7里，处于半途之地，故将居室命名为半山园，晚年王安石也自号半山居士。这个地方地势低，积水为患，王安石凿渠决水，将水引到城河，将凿渠之土堆于低湿之地，成一土台，台四周一水环绕，在土台上置屋数间，环植竹树。他将居家之地称作“北渚”。魏泰《东轩笔录》记载：“所居之地，四无人家，其宅仅蔽风雨。又不设垣墙，望如逆旅之舍。有劝筑垣墙，辄不答。”</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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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ide type="footnote" id="footnote-71-345">徐文明：《十一世纪的王安石：一个政治家的进退之路》，第199—200页。</asi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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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calibre7"><span class="calibre10">王安石辞官之后，一些势利小人以为他失宠，上门找麻烦。据说，王安石辞去所有官职之后，夫人借了一张官家藤床没有归还，地方官吏上门索要。夫人可能是有意不还，左右侍从不敢言，悄悄告诉了王安石。王安石知道夫人好洁净，一天他光着脚、穿着脏衣服上床，在藤床上躺了很久。夫人一见，赶紧让人将床归还。王安石不摆架子，也让一些人以为他可欺。一次，王安石夫人的弟弟来探望，因家中狭小，借住在寺庙中，然而太守叶均找借口让他搬出去。妻弟盛怒之下骂了几句，转运使毛抗、判官李琮大怒，派公差前去捉拿，妻弟只好逃到王安石家里，公差追到王安石家中要人，喧闹不已。此事恰巧让宋神宗派来的使者知道，回报给皇帝，宋神宗大怒，将叶均等三人免职，任命变法派人物吕嘉问为江宁知府，又任命王安石的弟弟王安上为提点江东刑狱，就近照顾王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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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p class="calibre12"><a type="noteref" href="part0071.html#footnote-71-345"> <img src="../images/00018.png" alt="徐文明：《十一世纪的王安石：一个政治家的进退之路》，第199—200页。" class="epub-footnote1"/></a></sup></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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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calibre7"><span class="calibre10">在这之后，王安石恪守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原则，不言政事，遇到民间告状，都推给江宁府。退居期间，王安石创作了一首五言绝句《梅花》，表明了他的心态：“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王安石以梅拟人，盛赞了那些同梅花一样身处恶劣环境却依然保持高洁品格和操守的人。短短二十字，耐人寻味。</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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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calibre7"><span class="calibre10">他寄情于山水，题写大量禅诗。比如《游钟山》：“终日看山不厌山，买山终待老山间。山花落尽山常在，山水空流山自闲。”短短二十八字，重复出现了八个“山”字，如此回环反复，匠心独运。唐代羊士谔曾有一首与此相似，名为《乱后曲江》：“忆昔曾游曲水滨，春来长有探春人。游春人尽空池在，直至春深不似春。”诗中五叠“春”字，读来已是传神至极。而王安石的这首《游钟山》更是出奇制胜。诗的首句点明了自己所做的事情——看山。李白也写过看山的诗，“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在写这首诗时，李白因为站错队被流放，心里早就没有了当时的傲气与豪气，反而显得有些颓废。但是王安石的看法却和他不同，他之所以看山不厌，因为心里面早就放下了所有的前尘，在看山的时候显得心里非常宁静。诗的第二句有两个“山字”，但内容由看山变成了买山。王安石非常喜欢山水，如今每天都和山水待在一起，算是得偿所愿。很多人看到花落的时候，都有一股伤怀之感，然而王安石没有这种“伤春惜花”的感觉，虽说山花落尽，但是只要山依然在，来年依然能够看到春景。最后一句中突出了一个“闲”字，山是静的，水却有声，诗人待在这种环境下，内心无比洒脱。王安石经常和高僧讨论佛法，自然明白佛学的高深之处，佛法讲万事皆空。</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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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calibre7"><span class="calibre10">晚年，王安石修订《字说》，其他时候，骑驴往来。在金陵，人们时常会看见一衣着简单、沉默寡言的老人骑着驴，从不管驴往哪边走，随遇而安……著名画家李伯时作《荆公骑驴图》，成为传世佳作。王安石像一个完成了所有愿望的信徒，把自己的心血和精力都献祭给了国家，然后，无欲无求，漂泊天下。</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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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calibre7"><span class="calibre10">在江宁，王安石结交了许多高逸之友，包括米芾、李公麟、欧阳修和苏东坡等。据朱弁《曲洧旧闻》记载，元丰七年（1084）七月，苏东坡乘船经过金陵，王安石特地骑着驴子迎接，苏东坡也不冠而敬揖说：“轼今日以野服见大丞相。”王安石笑着说：“礼岂为我辈而设哉！”继而两人说佛吟诗，王安石还邀请苏东坡同游钟山，赋诗纪游。</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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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calibre7"><span class="calibre10">元丰七年，王安石得了一场大病，宋神宗派太医到江宁府为他治病。病好之后，王安石上书皇帝，请求捐出自己的住宅，改建寺院，宋神宗赐额“报宁禅寺”，又称半山寺。明代划入皇宫禁地范围内，清道光时两江总督陶澍在半山园故址重建半山寺，咸丰时被毁，同治十年（1871）重建，宣统时重修。</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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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calibre7"><span class="calibre10">从高山之巅下来，王安石退至金陵，筑半山园，立半山寺，素服交逸友，骑驴走四方，伴佛入诗，携半生烟云，吟半城风月，观半湖涟漪，复得“半”之至味。</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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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calibre7"><span class="calibre10">安石之事，是对是错，千古能有定论乎？</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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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calibre7"><span class="calibre10">历史功业，半而废之，岂独北宋之悲乎？</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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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calibre7"><span class="calibre10">中国之世，半而处之，前车之鉴能勉乎？</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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